11月3日，腾讯挂出一纸声明，称将在安装了360软件的电脑上，停止运行QQ软件。腾讯称这是“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”，于是“我们刚刚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”迅速走红网络，造句不穷，从而给这场“惨烈”的争斗平添了几分娱乐色彩。但作为媒体，在“新闻刺激”之外，发掘问题本质是它不可回避的职责。那么这场“3Q之争”，其本质又在哪里呢？本报记者专访了互联网资深人士、原计世资讯总经理曲晓东，以期找到答案。
    提问人：青年时报记者 翟春阳
    嘉宾：原计世资讯总经理 曲晓东

    “相互揭短”也是“相互监督”

    青年时报：360与腾讯之争，当前给人的感觉是已趋于缓和，一场大戏将要落幕。我们现在需要直面的是，当日俄之间的战争结束之后，日俄之间倒是“和平”了，但我们的东三省呢？也就是我们亿万互联网用户的桌面呢？回到我们网民手中了吗？
    曲晓东：我知道你所指的是“网民的权利”。但这个问题不能只从“网民的权利”这一层面看，而要从 “公民的权利”这一层面上看。我们说“保护网民的隐私权”，那我们看现实中“公民隐私权”被损害的现象也十分普遍，比如我们去哪家医院看了病，去哪家房屋中介联系买房、租房，随后我们的资料就被他们当成了牟利的工具。在这样的现实下，单独谈“保护网民的隐私权”，还有些不切实际。
    至于3Q之争对网民权利的影响，我认为不妨从积极的方面看。在中国企业普遍缺少自律、缺少对消费者权利的尊重，以及也缺少相应的游戏规则、市场监管的当下，企业与企业之间的这种纷争，这种相互揭短，其实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，应可促进企业越来越照顾到消费者的权利。当然，要真正规范企业不做损害消费者权利的事，还是要由“第三方”来参与，比如行业协会，比如媒体，再加上政府的监管，共同组成一个市场监督体系。

    游戏规则 最好由民间制定

    青年时报：QQ与360互咬，《互联网周刊》主编姜奇平有一个形象的比喻：场上两支队伍踢球，突然有一方向对方出示红牌，要将对方全数罚下场。姜奇平说，“运动员充当裁判，本身就是违反游戏规则的”。问题是，本该掌控场上局势、维护比赛公平的裁判，哪儿去了呢？
    据媒体报道，3Q之争事态趋于缓和，是因为工信部、公安部等部门的介入。但所谓“工信部介入”这样的信息，都不是工信部等部门所直接发布的，而是出自于腾讯与360这两支爆发冲突的足球队之口——裁判还是没有现身，还是躲在幕后。而且介入的方式也不够透明，感觉政府不是依法依规来处理这件事，而是以“政府施压”的方式。对此您怎么看？
    曲晓东：这个问题比较复杂。我们的互联网管理，政府分工比较细，网络安全、网络犯罪，归公安部门；网上言论，归国新办；视频，归广电总局……典型的多头管理。在这样的情形下，很难有哪个部门主动站出来。
    至于要政府部门依法依规，也不现实，因为目前来说，我国在互联网上的立法是相当滞后的，尤其是在市场竞争方面、保护消费者权益方面，是没有多少法律可依的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平息纷争还是要依靠政府的权威。
    其实我倒不太希望，在解决这场纷争中，政府发挥过大的作用。我在接受新浪科技采访时就强调了这一点。腾讯在采用强权的做法跟360斗，我们期待更大的强权出来把这个事情摆平，这个更大的强权假如带来更不公平的事情怎么办呢？现在做互联网有很多许可证，有很多监管，借这个由头，会不会本来希望来一个裁判，结果来了一个吹偏哨的，怎么办？或者说他带来更多别的东西，这是个更大的不确定性。在中国目前各方面法律都不是很成熟的情况下，我更希望让这个事情透明化，让网民来讨论、来决策；可能网民的决策不是最公平的，可能也不是最有效率的，但却可能是相对自由或者说相对好的决策机制。如果我们形成这样的互联网发展的游戏规则，3Q之争或者会促使中国互联网这个“蛮荒之地”产生一套商业规则和游戏规则出来。我希望这个商业规则和游戏规则是由民间，是由互联网用户和互联网行业的从业者，当然还有政府，共同制定的。

    腾讯与“伟大”渐行渐远

    青年时报：我注意到搜狐的张朝阳有一条微博，他说“二流的司法只能产生二流的产业，以抄袭和垄断为立公司之本的腾讯将这二者做到了极致，创新得不到保护，小公司活不下来，中国的高科技产业面对美国的发达，只能望洋兴叹，作为个体中国人比美国人聪明，但没有好的机制让聪明才智成体系地爆发”。360的周鸿祎也在最新发表的公开信中，指责马化腾“抄袭360安全卫士丝毫不觉羞耻”。复制，真有这么大的罪过吗？
    曲晓东：只从法律上、从市场规则上看，复制这种行为，如果没有侵犯他人的知识产权，并不违法。如果这样的行为发生在小企业身上，发生在创业的初级阶段，还情有可原，但发生在马化腾身上，发生在腾讯身上，就不可原谅了。首先，你作为一家大企业，应给小企业留点活路，不能人家一有个什么东西，你就抢过来，你抢过来了，人家就没活路了；其次，你已经成功了，已经成为中国互联网的巨头，那你的追求、你的价值观就不能仍停留在以前的初级阶段，还依然那么唯利是图，你必须为其他企业做个榜样，那就是要创新，要尊重消费者，要更注重商业文明。
    从这个意义上说，马化腾还远没有达到真正的“成功”。即使这一次他与周鸿祎之争大获全胜，如果依然靠复制维持其江湖老大地位，靠江湖老大地位占有市场，那么腾讯也许会越来越大，但与“伟大”也将渐行渐远。

    中国就是偏好大企业

    青年时报：腾讯以“二选一”的手段对付360，舆论对它最主要的批评是说它是一种垄断行径、霸道行径。但也有不少人认为，腾讯的行为是一种自卫行为，是不得已而为之，而且QQ是一种免费服务，腾讯有条件收回无可指责。真是这样吗？
    曲晓东：先说后一个问题。免费送的东西，好像能随时取回来。也经常有这种官司，如两人恋爱关系破裂，一方要讨回先前送给对方的东西，但我们一般都会把嘲笑送给这个索讨的人。那么现在，我们正好把同样的嘲笑送给腾讯。
    360到底对腾讯做了什么？腾讯方面已有很多控诉，但至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，360顶多动了腾讯的商业利益，但腾讯反击的却是360用户的权益，包括腾讯自己用户的权益。而这种凭借自己市场地位排斥其他企业生存的行为，你要说不是垄断，那什么才是“垄断”？当然，在中国当前法律不健全的情形下，我们指责腾讯垄断，还只能用口水的方式，某种意义上，“垄断”在中国更像一个道德名词。如果腾讯这样的行为发生在国外，可能就要受到严厉的处罚。
    谈到垄断，人们就可能想起微软，当年微软因涉嫌垄断甚至面临被拆分的命运。但正如很多人所说的，这样的事情不会在中国发生，相对于市场经济比较成熟的国家，中国更喜欢大企业，巴不得有企业做大做强、做到全球无人能与之抗衡的程度。中国这种对大企业的偏好甚至体现在政策上，大企业会因为大而额外受到政策的照顾，比如马化腾这样的亿万富豪竟也能享受到住房补贴。我们在鼓励公平竞争吗？不是，我们在鼓励大者恒大，强者恒强。

    领土越大 反抗越多

    青年时报：腾讯现在已经很大了，而且还在继续扩张。那么它的扩张有没有止境，结局又会如何？
    曲晓东：大有大的问题。秦国，没有吞并六国之前，很强大；吞并六国之后，就有陈胜出来，有项羽、刘邦出来，强大不复存在。再比如罗马帝国，你可以通过战争让别人屈服，你可以扩张领土，但是领土扩张越大，统治的人民越多，那潜在的反抗力量也就越多，当管理成本大于扩张收益的时候，这个局势就会崩盘。腾讯也一样，一直在扩张，一直在复制，在掠夺，从聊天到音乐，到新闻，到安全……终于遇到了第一个反抗者——360。如果腾讯从此之后还不知克制自己，不改变增长方式，反抗会此起彼伏；反抗不仅来自像360这样的企业，甚至来自腾讯自己的用户，当腾讯把系统做得越来越大，超过了用户所能接受的负荷，用户就会主动选择其他替代品。

    腾讯把“老大”做“小”了

    青年时报：一般认为，基于明哲保身的考虑，IT界、互联网界人士不会轻易对行业内的这类冲突表明态度。但我们看这一次对3Q之争，业界的表达很热烈，而且立场鲜明，“选边站”的气氛很浓。您如何解读这种“选边站”现象？
    曲晓东：从整个业界的态度看，站在腾讯一方的企业是少数派，站在腾讯对立面的企业是多数派。为什么我只说“站在腾讯对立面的”而不说“站在360一方的”？因为很多反对腾讯的，并不是因为支持360、认可360才选择反对腾讯，而是无法接受腾讯“二选一”的霸道做法。当然大家对腾讯是“积怨已久”，是早就无法忍受了，正好有这件事发生了，所以就有“集中爆发”这一幕。我觉得腾讯要通过这件事，对自己的“不得民心”，对自己何以沦为“人民公敌”，能有一个反思。
    腾讯需要明白的是，你是老大，别人无法撼动你，但依然可以表示不服，依然可以占据道德高地对你指指点点。当你在没有成为行业老大的时候，你是要处处跟别人你死我活斗起来，要把肉抢到自己的碗里，这是可以理解的。但是当你到一定位置的时候，你是一个行业的最大的玩家的时候，你就有责任去维护整个行业，大家能共同生存，这是中国哲学，中国几千年发展，我们各个行业，不管黑道、白道，已经被先行者实践证明的真理。腾讯坐上老大的位置，却没有按照老大应该的行为方式做事，它把“老大”给做“小”了，所以它得到了整个行业其他人共同的反感和反对。